「無聊」對話錄
家族聚餐，讀國二的姪子依傍而坐，當大家
聊得興高采烈、我只靜靜地坐著時，忽然開口問視障的我：「小姑姑，你無聊時都在想什麼？怎麼打發
？」
這一問讓我楞了片刻，好特別的問題，我一副「很無聊」的模樣嗎？又有多少人在乎盲人無聊時的心
境？
我回說：「不一定，在家可以聽書、寫東西；出門在外太吵，不能聽書，有時發呆，有時聽旁邊人說
話，有時聽餐廳放的音樂，當然也會想一些自己的事。」
姪子和姪女都很貼心，從小看著他們長大，出門、用餐時，會主動幫忙；一時忘了被大人提醒也會「
盡忠職守」到最後。但他怎會這麼問呢？是不是和他自己有所連結─聚餐時他的年紀最小，發言的機率
不高，是否對大人的話題興趣缺缺？
用餐時，我面前有三個碗、兩個盤，外加一個茶杯、一雙筷子、一根湯匙……擁擠不堪，如果家人沒
告知是否代為挾菜、哪個容器裏有東西，得隨個兒用筷子探一探；若家人還沒幫我夾菜，「五」大皆空
時，就把筷子擱下，繼續等待或過一陣子再試。
不確定姪子是搞不清菜要放哪兒還是真細心，每夾一樣菜，他多會先問我要放在什麼容器；即使沒問
，也會告訴我：「蝦子放在大盤子」、」粉絲在碗裏，碗在盤子的一點鐘方向」或「現在兩個小碗都裝
了菜，一個在盤子的一點一個在十一點」……
這樣以時鐘方位較精確地敘述對盲人真的很有幫助，想想看，那麼多碗盤，每個都去撈一撈、伸手碰
碰，用過的餐具難免沾些油漬醬料，尤其越過一個容器去探尋另一容器時，一不小心手指可能會直接碰
到食物！但這不是一般人的習慣，連我這在外教導盲技巧的人也不能要求家人做到。
「姑姑你聽，這是什麼歌？你聽到熟悉的歌會不會 跟著唱？」」姪子似乎對我如何打發無聊很有興趣
。
「不會啊，這樣在外面很奇怪，頂多心裏跟著哼。」
「我會耶，反正小聲唱人家也不會注意，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沒發現哼出聲音來了喔。」，然後他就開
始低低地隨著旋律唱了起來。
「那你無聊時會怎麼辦？」我不禁好奇這年紀的孩子在想什麼，他們也會無聊嗎？
「我會想像一個故事，一直想，直到被人或另個想法打斷。」
姪子自幼就愛編故事，讀中小時，他曾講過一個「想」出來的故事給我聽，有畫面、有劇情，還是連
續劇呢！那時我們每週見一次面，我會問：「上次講到第四集了，第五集想出來沒？」，他像早以復習
許多次、毫不考慮，馬上接著往下講，可我已忘了大半。記憶力很好的他總把故事放在腦子裏，我常鼓
勵他把這些寫下來，或許會成為一部暢銷小說也未可知。
「那……小姑姑，你會不會在腦中有兩個角色在對話？我會喲，通常一個較理性，一個多半在發問。
」姪子對「無聊」似乎鍥而不捨。
「偶爾會啊，當我遇到需要做出抉擇，有時會有兩個不同的想法彼此拉扯，很多人也會吧，不一定是
因為無聊哦。」這孩子……平時家人在一塊兒不是積極發言型但也不致沈默不語，沒想到沒講話時腦袋
瓜裏如此忙碌！
「哇！姑姑你吃東西好快！」大概覺得來不及幫我挾菜，一轉眼碗又空了，姪子說道。
「哈哈，這也是我無聊會做的事─努力吃東西，停下來就不曉得要幹什麼了」
「也是。」善體人意的他似乎很滿意我的答案。
「小姑姑，你現在在想什麼？」稍歇一會兒，姪子的低音突然在耳畔響起，把正將食物往口裏送的我
嚇了一跳！還以為「無聊」已經結束了。
「我……在想吃到的是什麼啊。」心口不太合一地簡單敷衍了一句。
「還有呢？」這一問讓我好驚訝！他是感到我的心不在焉嗎？ 或僅是好奇，怎知我言猶未盡？
那時家人在談姪子去看一位醫生，把他的過敏症狀改善不少。最近為身體無故發癢困擾不已的我，心
中正盤算者下次他們再去看醫生是否也要一起去，但沒說出口。
我把那段還留在嘴裏的話老老實實地對他說。
「你要說出來呀！」姪子為我們的「無聊」話題做了總結。當下我覺得這孩子比近半百的我還有智慧
：因著視障、生長環境、性格使然，我不善於把話說出來，偶爾以筆寫的方式稍可抒發。所以心裏積了
好多快樂、悲傷、怨懟、擔憂……
親愛的孩子呀，你沒發覺，當你漸漸長大，不也會因判斷有些事說出來無濟於事或可能帶來負面反應
而閉口嗎？然而，沒人猜得到姑姑心裏在想什麼，或許姑姑得勇敢點，將想法表達出來，會有人願意一
起分享、分擔或幫著從另個視角看事情吧。這席「無聊」對話是否讓你腦子裏又多了一則故事呢？
2016 在湄河為媽慶生
2017 5 月刊登於講義雜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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